「把家裡的死人帶出來!」隨著木製滾輪咕轆咕轆轉動推移,收屍人的吆喝自散著稻草堆的土坡泥地由遠及近。
而聽見聲響的人們眼帶哀戚,將自家再無生產(也無呼吸)的前家庭成員移到戶外方便官方的收屍人將遺體運上木板車載離,「這裡有一個。」「咳、我可還沒死!」是哪,在場誰不是個還沒進棺入土的死人?
雖然現下並沒有特別凶猛的疫病傳遞,但在這裡,戰火波及、蚊蟲叮咬、猛獸襲擊、狂放到近乎野蠻的土魔法?噢——什麼都可能致命;而佇立於星痕山脈腳下的『尾椎旅館』更是什麼樣的屍體都可能拖出來。
而當裂繩族的少年獾帶著殘缺與狼狽、乾涸血漬與可疑的綠色藥膏踏進客棧的門廊一動不動,在場眾人則是沒想過有天能見著屍體彈著一腿破銅爛鐵在大廳詐屍。
「我敢打賭他昨晚躺過屍坑。」第一聲譏諷在空氣中炸開無數竊竊私語,「冒昧直言,貴館酒香未至,然空氣已飽含金屬之氣——似鐵鏽經年未散,又混雜骨膠煮沸之餘味……若我不慎作嘔,請將其歸咎於感官過敏,非教養之失。」「我的天,你是喝酒還是在念骨頭菜單啊?這破地方臭就臭,你能不能像個有鼻子的講話,不要每次開口都像在給屍體下葬詩?」就算剛從突襲回來的地痞;抑或要務在身的鐵騎與其他大爺皆皺著鼻子在空中嗅聞,眼神中的不滿皆對著這個覆著骨面、該符合外表跟著躺上板車的破爛蠻族不言而喻。
少年的肩膀纏著層層浸濕的獸皮,散發出「沼澤味混合生死氣」的濃烈香氣——那是囓齒小偷給他的草藥混著泥漬的殘跡;左邊胸口的傷已經快結痂,但肋骨下方明顯鼓起,像是內出血還沒消完的證據,他未曾開口,在喋喋不休中漆黑的吻掀了掀唇齜出利齒——
「真是稀奇,這年頭連北境的斷繩子民都往南流浪?」一句輕快的稚嫩嗓音卻打斷了即將暴怒的野獸,同時也一反常態的使大廳再度陷入寂靜。頂著男孩樣貌、實則活過不知幾輪日蝕的客棧主人收起抄寫整理到一半的帳冊,鱷尾從高椅上慢慢拖下,拖出一聲悶響。歪著淺色髮絲的腦袋,一雙金黃的逆瞳睜著倒豎如針的瞳孔此時因好奇心勾起的心緒起伏而微微放大,饒富趣味的打量眼前殘破的獸,「看來佛地杜多的邊界也真是爛穿了啊。」
「算你幸運,我遇到的裂繩不多。」奧利笑了出聲,朝著原本還擦著桌腳,此時因詭異的陌生旅客而捉著破抹布顫顫巍巍的麻雀托奎招了招手示意,「小雜工!幫個忙,帶這位北來的戰殘者去邊房。地板舊、不怕血;給他點湯,但不要太燙,我懷疑他舌頭八成也破了。」
而可憐的雀兒聞言只是驚的抖了抖翅,散了幾根飛羽才應聲道:「我、我帶……是……好的……先生。」
原本安靜的大廳,在眾人見鱷魚棧主正打算就這樣免錢給這具早該踢入屍坑的活死人一個棲身所時,不滿的情緒逐漸隨著音量鼓譟,憑什麼他們出生入死為自己攢著帶血帶汗的硬幣才能換到一床沒有蛀蟲的被褥;而這髒臭的蠻族野獸則能因店主一時興起就能——隨後在奧利的細嫩的掌摸下櫃台伸向他的法杖,這才讓所有的抗議在恐懼中才轉化為沉默。
當那根杖碰到鱷魚掌心時,連在場那名半醉的旅人也嚥了口酒,低頭避開視線。